(7)
壮鼻子已经记不清自己那晚是怎么回到猪舍的了，只记得那种天旋地转四肢丝毫不听使唤的感觉。回去之后他就大病了一场，毫无气力的在猪舍整整躺了三天，管理员送来的猪食他都没有怎么吃。第三天精神好点了之后，他就爬起来去找酷猛了。他想第一时间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酷猛。
酷猛正在草坪上懒洋洋的晒太阳，看到壮鼻子过来了，便问道：“好点了？”
壮鼻子说：“嗯……有些事我想和你讲一下。”
酷猛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：“是有关我们为什么会在天堂猪场吧？”
“嗯……你怎么知道的。”
“看你病成那样，我就猜个八九不离十了。我也是不久前知道这事儿的，刚知道那会儿，心情也不好。没事儿，想通就行了。”
“这怎么能想得通呢？”
“猪的命是人给的，你有能力去改变什么啊？与其做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，还不如抓住当下好好活着。如果我们现在老实一点，等观察期结束了我们就不用被骟，仅仅靠药物就能够安然度完我们这一生。如果你现在拼命折腾，最后的结局肯定就是骟了然后送回你的幸福猪场。”
“不是可以逃出去吗？”
“听上去是个很不错的主意……逃出去你会有人类的法律保护你。可那个鸟法律还不是人类自己制定的？逃出去只不过是人类因怜悯你而留你一条命而已，这和在这里人类把你的卵留下有什么区别？
“醒醒吧！壮鼻子。我们都曾经做过梦，现在是梦该醒了的时候了。”
壮鼻子不言不语，开始思索起酷猛的话来。
酷猛看壮鼻子有些听进去自己的话了，就接着说道：“等我们的观察期结束了。我们会被分到大型的养猪场里，那里我们每个人都会有一个自己的精致的猪栏。就自由程度来说，空间是嫌小。但是那里温暖舒服，风吹日晒雨雪冰雹统统都没有。每天供应的食物还是非常高档的猪粮。这不知道要比去做个风餐露宿摇尾乞怜的野生猪要强多少倍了。
“而且，如果你身体够好的话，是有可能去做‘种猪’的——他们靠着自己的劳动来获得免屠宰的特权，这才是我们该去奋斗的目标啊。”
说罢，酷猛闭上了眼，开始继续享受天堂猪场美好的日光。
(8)
生活就是这么喜欢开玩笑，壮鼻子在幸福河里的那一夜拼命扑腾，终究还是没能扑腾出命运的河流。自己这么长时间来兜兜转转，绕了个大圈子，终于还是又回到了当初那个被宰杀的起点。
差别也还是有的。简陋的猪舍换成了精致的猪栏，永远也吃不完的猪食让自己再也不用过抢食的日子，也可以不用被骟。但是自己分辨不清楚这些到底算不算差别：一个是肉体的不完整而无力去体会被杀的痛苦，一个是精神的麻醉而不能去体会被杀的痛苦，这两个有什么本质上的不一样吗？不被杀的途径一个是逃离，一个是做种猪——
噢，做一头种猪？宽敞的猪栏，更精致的食物，每天和不同的异性不停的交媾。想到这里，壮鼻子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感觉。
(9)
壮鼻子后来又去找那头怪猪谈过几次天。渐渐他对怪猪了解也多一些了。他知道怪猪的名字叫“豪豪”，是从岛上一个很大的猪场来的。他是一头非常有理想和追求的猪，梦想就是云游世界，把被人类宰割的猪团结起来，最终让猪类控制自己的命运。当然他也很有见识，从他那里壮鼻子能听到很多新奇的东西。除了这些，豪豪还有一个能够让所有猪都刮目相看的本领——他能和鸟类进行对话。这个本领使得囿于猪场的他总能率先听到猪场外面的事情。
壮鼻子非常羡慕豪豪的理想和见识，他身上散发的朝气无时无刻不让壮鼻子为之兴奋。
但当回到自己的猪舍时，那种兴奋就会演变成痛苦。
(10)
大雨已经连下一周了。每年一到雨季就会是这个样子，对此壮鼻子一点都不感到奇怪。但他还是希望雨快停，酷猛生病了，能晒到太阳也许他能够快点儿康复。但外面狂风怒吼，大雨如注，丝毫没有任何要停的迹象。壮鼻子从猪舍出来，正准备去看看酷猛。这时，一个身影朝他跑了过来，是豪豪。
“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来了。猪场北墙被雨冲塌了，我们快点儿跑吧。离开猪场，我们就自由了。”
看着豪豪真诚的眼神，壮鼻子突然觉得时间凝固了，他感觉自己沉思了好几个世纪。最后他说道：“你先走吧。我得去照顾酷猛。”
豪豪的眼神突然变了。是失望，是惋惜，还是蔑视，壮鼻子都说不清楚。他只听到豪豪说道：“祝福我吧。再见。我会朝着我的梦想进发的。”
豪豪的身影渐渐融到茫茫雨雾中，雨水夹杂着泪水，从壮鼻子的眼角滑了下来。
(11)
一天，正在睡午觉的壮鼻子被惊慌失措的酷猛喊了醒来：“你知道吗？我们的观察期要提前结束了。今天下午所有的猪在中心广场集合。最强壮的一些猪会被选为种猪，其他的猪全都骟了要关到天堂猪场的猪栏中心去。”
壮鼻子听到这个消息，睡意全无。震惊的一瞬间，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种“骟了也好”的念头。他平静的问酷猛：“你是怎么知道的。”
“什么怎么知道的，告示都贴出来了。很多猪都对这样的结果表示不满。说来也真够倒霉的，我们养殖中心这么好的计划，就被外面那些人给毁了。他们说我们中心猪的养殖过程中使用神经药物，可能会损害人类的健康。于是中心只好把这个计划停了。妈的，我们自己吃这种药物都没什么，他们怎么这么多事。哎！运气真是太差了。”
壮鼻子苦笑着安慰道：“你就当是回到了以前的猪场嘛。而且不是还有你向往的精致猪栏么？”
“哼！那么小的破猪栏，哪有我以前的大猪场舒服？要不是为了留我两颗卵，我才懒得来这劳什子地方。”
壮鼻子又问道：“不是说栏养不如散养好么？为什么又把我们关到猪栏里了。”
酷猛骂道：“一说起这个我更来气。因为我们都吃了药物，要留下来继续研究观察，以及做可能的治疗。这帮连我们和狗都不如的人类！”
壮鼻子不再说话了，酷猛自己骂骂咧咧说了什么东西他也没有注意听。对他来说，一切都已经结束了。恍恍惚惚中，幸福猪场一头头猪似乎都在龇牙咧嘴地朝他笑。那么多种笑，他不知道哪个是欢迎，哪个是嘲笑。然后他又看到了憨大叔和豪豪在盯着他看，两人迥然不同的两种目光让他的内心开始阵阵痉挛。紧接着他又回到了自己出走的那个夜晚，月亮是那么的明亮，就像今天的太阳一样明亮，那月光照着他完全睁不开眼。于是，他什么都看不着了……
(12)
当壮鼻子再次醒来的时候，发现自己内心变得前所未有的平和。他刚从一个悠长的梦境中醒来。他先是梦到了自己和豪豪一起做了云游野猪，把猪类的真理和梦想带给了世界每一个角落的每一头猪；后来他又梦到自己变成了人类，终于再也不用担惊受怕被谁宰割，可以完全主宰自己的命运了。
他爬起来向四周看了看，发现自己躺在猪栏里，这地方果然像酷猛说的那样舒服。他继续合上眼，开始继续睡觉。或许现在才是自己的梦境，真正的自己，大概还在幸福河边上做梦而没有醒来。或者自己本来就是个人类，只是凑巧做梦变成一头猪而已。管他呢，继续睡才是要紧的。
他嘴里不知道呢喃着什么，再次鼾声响起。
(写给程序员的结局)
“喂，醒醒！该搬砖了。天天念叨着自己下辈子想转头猪，不会真做梦变猪了吧。”
揉着惺忪的睡眼，程序员小张被工友喊了醒来，自己不知何时已在电脑前躺着睡着了。看看手表，原来已经凌晨1点了。还有1个bug，就可以下班了！想想自己做的那个梦，小张笑着摇摇头，又开始凝神注视起眼前的代码来。